云南省老年病医院的杨崇艳和雷鸣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在湖北省咸宁市通城县，当一位大妈得知他们是从云南来支援的医务人员后，向他们深鞠一躬。雷鸣永远也忘不了，当自己在隔离病房挂吊瓶时防护服被意外撕裂，病人因为担心她的安全，宁愿自己不打吊针也要她立刻更换防护服的场景。

作为云南省首批援助湖北医疗队的队员，她们分配至咸宁市通城县人民医院、武汉市优抚医院，接替当地疲惫不堪的医务人员。通过鏖战数十天，医务人员们终于战胜病魔，实现通城县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全部清零。

“大家说我们是英雄，其实我们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而已。”时隔近一年，谈起抗击疫情的经历，杨崇艳平静地说。抗击疫情是医务人员的使命，获得荣誉之后，他们依旧是普通人。

医务人员在治疗病人

出征

“就算真的回不来，我父母也有人照顾。”

2020年，注定是全体中国人难以忘怀的一年，谁也没能想到，新冠肺炎疫情竟会深刻地影响着每一个国人。

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通告，全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车暂停运营，没有特殊原因市民不能离开武汉，同时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几乎与此同时，疫情防控工作在全国各地同步展开。云南省老年病医院的医生杨崇艳已经回到大理老家，护士长雷鸣也回到了文山老家，她俩均在24日接到医院的电话：“停止休假，立即返回医院值班。”

为此，杨崇艳购买从大理返回昆明的火车票，大年三十的晚上，整个车厢里只坐着她一个人。云南省老年病医院之所以要求杨崇艳尽快赶回昆明，是因为她有着丰富的呼吸道疾病治疗经验，并且曾赴钟南山院士任所长的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进修。

杨崇艳：国家和人民需要我，我义不容辞。

大年初一早上，杨崇艳赶到医院，得知湖北疫情形势严峻，云南省将要派出医疗队支援湖北。“当时医院办公室的人员联系我，问我能否随医疗队支援湖北，我立即就答应了。原因有两点：我曾跟钟南山院士学习过呼吸疾病的知识，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信心；同时，我是一名党员，国家和人民需要我，我义不容辞。”杨崇艳说。

为此，杨崇艳联系了在广州进修时认识的医生，她最担心的是医务人员感染后怎么办。对方让其准备阿比多尔、胸腺肽等一些能够增强抵抗力和抗病毒的药物。

护士长雷鸣是在大年三十晚上接到的返岗通知，大年初一早上，她便和爱人一起驾车返回昆明。在路上，医院护理部打来电话，要组织队伍支援湖北，问她愿不愿意报名。

“当时开着车，我也没多考虑，直接就答应了。我爱人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电话是开着免提的，挂了电话我说你都听见了吧。他说，只要你考虑清楚，无论做哪种选择我都支持你。”雷鸣说。

对于雷鸣而言，她的选择就是“必须去”。她觉得，自己是共产党员，面对疫情应有不怕牺牲的精神。作为医务工作者，抗击疫情就是自己的职责。自己是预备役军人，应该承担起急难险重的任务。作为一名军嫂，爱人也经常抢险救灾，她觉得在大灾难面前，人需要有奉献精神才能渡过难关。此外，她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就算她真的回不来，她觉得父母也有人照顾。

2020年1月27日清晨6点半，云南省老年病医院内站满了医务人员，杨崇艳、雷鸣等首批援助湖北的医务人员乘大巴从医院离开。杨崇艳记得，当时天还没亮，气氛很庄重，大家嘱咐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后，全院医务人员默默目送着他们乘坐的大巴车离开。

上午11时，云南省首批援助湖北医疗队138名队员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集结出征。

救治

“多一个患者配合治疗，我们就多了一个盟友。”

“大家要有心理准备，情况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杨崇艳记得，这是前来接应医疗队的咸宁市卫健委工作人员上车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她记得，这名工作人员并未说太多寒暄的话语，而是面色凝重地介绍疫情，嘱咐大家做好防护工作。

雷鸣和杨崇艳最终被分配至通城县人民医院传染科工作。雷鸣初到通城的感受是，这里像是“打过仗一样”，一方面医务人员非常紧张、疲惫，另一方面还有大批患者涌向医院进行检查。但是即便压力再大，通城县人民医院的医务人员没有一人退缩，一直坚持到云南医疗队到达。

云南省老年病医院的护士吴燕梅，于2月16日作为云南省第五批援助湖北医疗队的队员被分配到武汉市优抚医院。当她来到武汉时，眼前的一幕让她感到震撼。“优抚医院就在汉口火车站旁边，平时这里车水马龙，多么热闹啊。可当时，火车站前没有一个人，武汉是那么繁华的一个城市，突然变得空旷，真是很恐怖。”她说。

吴燕梅：我只是一名普通医务人员。

云南医疗队的队员们分配至各医院后，很快开始工作。吴燕梅回忆，2月16日到达优抚医院后，他们将要接管的病区还是一片刚刚搭建好的活动板房。彼时，活动板房里还留有没清理完的建筑垃圾，她觉得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要达到病人入住的条件，预计还需要四五天时间。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2月17日全体医护人员就进入板房打扫卫生。“我们才扫完一间，就有人抬着病床和医疗器械放进去，到了18日晚上，就开始接收病人了。”

在通城县人民医院，云南医疗队员起初和当地的医务人员共同管理病人，此后云南医疗队的6人接管了一个科室，包括病人的衣食住行治疗，均由云南医疗队负责。

而病人的心态，不论是在武汉还是在通城都颇为相似。大部分患者积极配合治疗，但有的患者看似心态平静却已经写好了遗书，有的心态崩溃在病房里大喊大闹，有的老人觉得熬不过去，不愿意吸氧也不愿意打针。

杨崇艳记得，有一个病人问她：“医生，我是不是真的没救了，你跟我说实话，不要瞒我行不行？”面对病人期待的眼神，云南医疗队的医务人员们在积极救治之余，则不停地与病人沟通，尽其所能帮助其树立信心。

在隔离病区的年轻人比较多，当时食品供应是一日三餐，不少年轻人晚上睡不着，又没有夜宵供应就只能玩手机。为此，医务人员会把从云南带来的鲜花饼、压缩饼干等食品分给他们吃。在治疗时，医务人员也和病人聊起彼此的家人、孩子，鼓励他们一定要用积极的心态配合治疗。这样，云南医疗队的工作逐渐得到了病人的支持。

此外，住院病人一个人感染全家都要被隔离，有时候就会出现没人给他们送物资的情况。病人需要牙膏、牙刷等日用品时，都会跟医务人员讲。在物资供应有限时，医务人员把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如袋装的洗发液、肥皂等拿给患者使用。

雷鸣觉得，渐渐地，原先并不配合的病人被医务人员的真心感动了。有病人担心打针时间晚会耽误医务人员吃饭，每天早上都会说：“赶快来给我打针，要不然等会你下不了班了。”

而对于不愿意配合的老年人，更多的是采取心理疏导的方式进行。不少原先不吸氧、不戴口罩、不愿打针的老年人，在心理医生的耐心疏导下，渐渐配合治疗。“病毒是共同的敌人，多一个患者配合治疗，我们就多了一个盟友。医务人员和病人不断进行交流就能缓解病区中压抑的氛围，让治疗变得更有效。”吴燕梅说。

感动

“防护服突然破损，病人要我赶快离开病房。”

在救治过程中，一线医务人员面临着被病毒感染的风险。风险来自方方面面，有时是病人情绪失控后抓扯带来的，有时是在工作中防护服突然破损带来的，所幸云南医疗队的医务人员们最终都平安地回到了云南。

“我们到达通城县时，很多医务人员和病人看到我们来，就像是看到了希望。”杨崇艳回忆接手救治工作之初的感受。由于他们的到来，当地疲惫不堪的医务人员终于能够进行轮休，患者也增强了抗疫的信心。

雷鸣：用无微不至的关怀打动病人。

雷鸣刚刚到通城县人民医院时，一位50多岁的大妈向她问路，由于并不清楚大妈说的地址，雷鸣只好坦言，自己是云南医疗队的，也不熟悉医院的情况。让她没想到的是，老人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感激，当即后退了两步向她深鞠一躬，这让雷鸣颇为感动。

但很快，一名情绪崩溃的病人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这名病人是一个企业的负责人，确诊之后就写了遗书。入院治疗一段时间后，他的情况并未有所好转，绝望的情绪逐渐强烈。“当时的主管医生跟我们说，这个患者心态崩溃，说要报复社会，要把病毒传染给大家。这真是给了我们很大的压力，但怕归怕，该进病房还是得进。我们觉得，把病情控制住是最重要的。”雷鸣说。

初次与这位病人接触，雷鸣就感受到了他的负面情绪。当得知雷鸣是从云南前来支援的医务人员后，这位病人说：“你们大老远来，就不怕死吗？”“其实我们还是怕的，但既然来了，说实话死也要死在这里，总不可能当逃兵啊。”雷鸣说。

一开始，这位病人并不配合治疗，但雷鸣和他谈病情、谈家人，让其感知善意，病人的态度渐渐发生改变。雷鸣特意买了一个手机放在隔离区，一来是记录隔离区里的工作及与外界的通信，二来通过和这位病人分享彼此家人的照片，渐渐帮助其走出消极心态的阴影。

“有一次他让我帮他买纸，来上班时我把纸忘在更衣的地方了。因为出去就要浪费一套防护服，我就说下班拿给他。对方以为我骗他，那一天就对我爱理不理的。下班时，看到我把纸拿进病房，他说‘你还真给我带来了’，言语中透露着感动。”雷鸣说。在医护人员细致入微的关怀下，这名病人从最初的抗拒治疗，扬言报复社会，转变为配合治疗，最终得以痊愈出院。

杨崇艳和雷鸣作为云南首批援助湖北的医疗队员，到达通城县时还面临抗疫物资短缺的局面。为了能节约防护服，医疗队员们商议少喝水，尽量吃从云南带来的巧克力和压缩饼干，做到尽量不排泄，避免浪费防护服。

而在隔离病房中工作，感染的风险始终存在。一天，雷鸣在隔离病房为病人挂吊瓶时，防护服腋下部分突然撕裂。病人看到后，立马说：“雷医生，你的防护服开了口子，赶快出去啊。”雷鸣本想完成余下的工作再处理，但这名病人一直说让雷鸣不要靠近自己，不能让她也被病毒感染。

最终雷鸣在病人的催促声中离开了隔离病房，这让她颇为感动，自己的艰辛付出没有白费，换来的是病人的支持和关心。

平静

“我们只是时代的缩影，背后是英雄的人民。”

湖北人民带给雷鸣等人的感动不少。

一天傍晚，当雷鸣等援助湖北的医务人员回到城郊的宾馆时，宾馆工作人员拿出一大箱苹果说：“这是我们当地的一个伯伯扛来的，还嘱咐我们只能给云南医疗队的工作人员吃。”

这让雷鸣非常感动，彼时的通城县道路早已封控，水果成为稀缺物资，这位不知名的伯伯冒着风险，在低温天气里不知走了多久才将苹果送到宾馆。看着眼前的一箱苹果，她说，当时深切体会到自己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更是云南医疗队，这更加激励自己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努力救治每一名病人。

给病人喂饭

而对于援助湖北的医务人员来说，他们的角色也不仅仅是医生或护士，同时还是护工、搬运工，甚至是送别去世病人最后一程的人员。病人去世后，帮助病人整理遗容、处理遗体成了他们的工作之一。处理病人的排泄物、医疗垃圾，帮运氧气瓶、医疗器械也都成为了他们的日常工作。

尽管长时间佩戴N95口罩、穿着防护服，不少医务人员出现过缺氧、呕吐的情况，有人面部出现过敏、红肿、甚至溃烂的情况，但云南援助湖北的所有医务人员都坚持了下来，在零感染的情况下完成了所有病人的救治工作。

经过滇鄂两地医务人员的共同努力，2月6日通城县第一例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正式出院。3月4日，通城县成为咸宁市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最先清零的城市。3月21日，吴燕梅所在的武汉市优抚医院最后一名新冠肺炎确诊病人也出院了。

带领患者做自编操

从咸宁、武汉回到昆明，云南援助湖北医疗队员们受到英雄般的礼遇。他们的先进事迹被广为报道，部分医疗队员作为代表，进社区、进企业、进课堂讲述抗击疫情的故事。不过在当事人看来，援鄂抗疫的工作已经过去，自己并非英雄，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而已。

“回来后，别人称我们是英雄，但我觉得我们只是在一线工作的普通医务人员，如果没有全国人民为抗疫捐款捐物、听从指挥，‘抗击疫情的武汉保卫战’不会那么快就能结束。我们只是这个时代的缩影，背后是英雄的人民。”吴燕梅说。

统筹 邓建华 首席记者 程权 实习生 张涵瑞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责任编辑 袁熙

校对 郭毅

编审 赵梅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