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输液室时,看到戒毒人员小邓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输液瓶里缓缓滴落的针水出神。
我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过神来,小邓起身站稳,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李警官好。
我示意他坐下,问他:“身体感觉好点了吗?”
他微微一笑,咽了咽喉咙,点头说:“医生说是慢性胆囊炎,现在还觉得有一点痛,但比输液前好多了。”
“治疗嘛,总有一个过程。”我安慰他,“在担心病情吗?刚才想得那么出神。”
他有些犹豫,没有回答。
“没关系,就是聊一聊,总比闷在心里好。”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小邓低下头,小声地说:“我怕死......”
旁边的医生听到笑了起来,对小邓说:“胆囊炎并不是致死的疾病。”
小邓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想我的人生是不是完了,因为毒品,一切都毁了,就像那句话,‘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就是这种感觉。”
我一时语塞,作为一名教育干事,长期接触戒毒人员,非常能理解他们的心境,却又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安慰话语。对于大部分吸毒人员来说,毒品带来的伤害是难以磨灭的。戒毒所内,大部分戒毒人员在接触第一口毒品的时候,往往没有想象到毒品对自己的家庭、身心、财产、未来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有的人仅仅是从接触大麻、鸦片、海洛因这类传统毒品开始,就陷入了毒潭泥沼,慢慢地更猛烈的毒品就会找上自己,冰毒、K粉、摇头丸等新型毒品更是形成了一个死亡圈,紧紧拷住吸食者的灵魂。
小邓继续说道:“我很羡慕普通人的生活,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如果没有毒品,我应该会走向另一个不同的人生吧。”
其实,小邓本不应该出现在强戒所内。
小邓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是当地的公交司机,母亲经营着一家小卖部,日子充实又美满。小时候,他和其他努力上进的孩子一样,乖巧懂事、热爱学习,成为了当地居民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13岁那年,小邓的父母离婚了,他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也许是觉得有所亏欠,母亲尽力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衣服鞋子都是名牌,我想要的游戏机、电脑、玩具,她都会买给我,比起其他同龄小伙伴,我的零花钱是最多的......”小邓说道。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叹道:“单亲家庭很不容易,你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人,她付出了很多。”
“是的,警官,我的母亲对我很好。她是从贫困乡村走出来的,所以她害怕比别人差,认为贵的就是好的,给我提供了最好的物质生活条件。但这仍然不能弥补家庭破裂对我的伤害。”小邓抿了抿嘴,努力控制着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伤感。“她也是一个要强的人,离婚之后不让父亲来探望我,只是偶尔允许通几次电话,后来听说父亲再婚,这一点联系也断了。”
之后,小邓变得厌学,不愿再到学校上课,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中考也发挥失常,最终被一所中专院校录取。在他讲述这段故事的过程中,并没有叙述过多,但我隐约感觉到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他在那段时间可能遭受了校园暴力。出于尊重和保护,我并没有询问太多,让他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2019年毕业后,小邓回到了家中,一直没有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就留在小卖部帮母亲照看生意。一天夜晚,小邓留在铺子里看店,半夜的人员很冷清,基本上都是附近吃宵夜的年轻人来买啤酒、香烟、口香糖。无聊时,他和往常一样玩起了手机游戏,正打得激烈时,一个男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老板,来两瓶水。”
“4块,你扫码就行。”
“我用现金,给你五块。”
小邓抬起头来,一张枯瘦的脸隐藏在帽子下面,小店的灯光并不明亮,背对着的光线在那人的脸上打出几道阴影,显得更加瘦骨嶙峋。
“兄弟,你也玩这个游戏?”
“是啊,我才刚玩不久,你也玩?”谈到游戏,小邓瞬间来了兴致。
“我是高手,要不我带你玩几局。”那人说完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两人通过游戏很快熟络了起来,交谈中得知,男子与小邓年龄相仿,以前在外省打工,最近才回到镇上。两人打了一会游戏后,小邓便有些乏了,掏出烟来递给了对方一支。
“这个不来劲,你试试我这个!”对方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递给小邓。
小邓接过香烟转了一圈,盯着看了半天,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烟?做工那么粗糙,我怎么没见过?”
对方挑了挑眉毛,兴奋地说道:“新型香烟,你试试,一般弄不到。”
小邓有些犹豫,对方神秘的表情让他有些警惕,脑海中闪过之前看过的电影情节,于是他半开玩笑的问道:“不会掺了什么迷药吧?”
男子有些生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什么迷药?你别乱说,信不过我就算了,拿来还我,好东西你都不知道享受!”
犹豫了片刻,小邓还是点上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支烟并不是普通的香烟,也没有掺了迷药,而是更加可怕的新型毒品——“娜塔莎”。
“娜塔莎”的主要成分是合成大麻素,是一种类似天然大麻素的人工合成物质,其毒性和成瘾性更要强出数十倍,外观呈绿色碎叶状,贩卖者往往把普通香烟的前半部分烟丝抽出来,然后把“娜塔莎”填充进去,出售给他人。
从此小邓对“娜塔莎”上了头
因为一支烟
他被拉入了“毒圈”
人生从美好的A面翻转到了昏暗的B面
我为他感到惋惜,感叹道:“当时更警惕一些就好了,陌生人的香烟、饮料、食品都不能随便接受。”
小邓沉默了半晌,“我朋友很少,我以为他主动和我打游戏是想和我交朋友,没想到是有目的性的......”
新型毒品“娜塔莎”价格昂贵,吸食一天就需要200多元,不少吸毒人员为了筹措毒资不惜把家人、朋友拉入毒圈,甚至把毒掌伸向了陌生人、未成年人,达到以贩养吸的目的。
从此两人便混迹在一起,男子给小邓“洗脑”,为娜塔莎、卡苦、麻布烟这些毒品打上合法性标签,打消了小邓的顾虑,更加肆无忌惮的吸食起毒品来。
本就没有工作的小邓很难维持高额的毒资,在毒瘾的折磨下,他打起了母亲小卖部的主意。
“店里有钱的话就直接拿走了,没有钱的话,就偷偷拿东西去换”,小邓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睛,“为了能抽上一口,感觉命都可以豁出去。”
由于长期吸食毒品,小邓的精神状态、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经常出现神情呆滞、精神恍惚、暴躁易怒等表现,店里的资金和存货也经常对不上账。一段时间后,母亲发现了异常,便不让小邓继续看店。这下,失去了资金来源的小邓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仿佛被蚂蚁毒虫爬满了全身,在多次与母亲要钱无果后,他爆发了。
“我当时真的疯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不敢相信我为了钱,为了买毒,竟然动手打了我的母亲。”
新型毒品对精神的危害是难以想象的,长期吸食或是吸食过量会导致出现兴奋、幻觉、幻听、神经错乱等症状,由此引发一系列恶性暴力事件、自杀事件。
从小邓的脸上,我能看出遗憾和懊悔,因为毒品伤害了最关爱自己的亲人,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要是没有抽上那支烟就好了,要是世界上没有毒品就好了......”针水快滴完时,小邓低声重复着这段话。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些鼓励,要想真正的摆脱毒瘾、解开心结,小邓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几天后,小邓的生日到了,我组织其他戒毒人员为他唱了一首歌,是刘欢的《从头再来》。
“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我不能随波沉浮,为了我挚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的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歌声中,小邓开心的笑了,低声跟着大家一起唱了起来。我想,如果能够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当那支烟递到他面前时,他能够拒绝的更坚决,或许就能走向另一个圆满的人生。
春城晚报-开屏新闻记者 夏体雷
云南省戒毒局供图
编审 李荣